第一章 主教
1.米裡愛先生
巴蒂斯汀小姐是個身材瘦長,臉色潔白,性格溫柔的人兒。她從沒有過青春的美,她的一生只是不斷地參予著聖潔的工作,使她的身體上顯出一種純潔的白光。到年老時,她便稱譽具有一種「仁慈的愛」。
2.主教的工作
從前死對於他像是一個深坑,站立在這個駭人的崖邊,他只有向後退了。他還沒有完全麻木。他所受的判決,是一種刺心的打擊,他以前所見到的只是黑暗。那個主教卻給他一線的光明。
他走下斷頭台時,他的目光裡顯耀著一種力,叫眾人見了縮退。他面色慘白神宇鎮靜,人們也不知道是哪一種最能使人起敬的。
我從前不信它是這樣可怕的。這是一種錯誤:專注於上帝的法律,而不顧人的法律。死祇屬於上帝的。人有什麼權柄干涉到這件未知的東西上呢?
他既懂得沉默的時刻,也就懂得說話的時刻。可欽羨的慰人啊!他不想用遺忘去消除痛苦,但用希望去稱榮它。他說:「小心你是怎樣的對死者的懷念。不要老是在那種過去的事務上著想。看穩。你可以去穹蒼極目處看見你所愛的死者生光。」
那屋子沒有一扇門是鎖著的。...聖經上面說過:「醫生的門,永不關閉,教士的門,應常開著。」
3.舊議員之死
G先生是個神情鎮靜,胸背挺直,聲音響亮,革命期間所遺下的一個老叟。在他臨終的時候,還能自主。兩腿僵直,兩腳冰冷;但頭部仍保持著生命的全力...
--你是做著破壞的工作。破壞原是有用的,但我不信任那種含著怒意的破壞。
--主教先生,正義卻是有怒意的。並且正義的怒是為進步必須的一種元素。
....
--啊!主教先生,你不歡喜真理的威力,基督卻歡喜這樣。他曾經拿著鞭子,掃除聖殿。他那一條閃電一班的鞭子,便是真理的威力。他常說:「孩子們,到我這裡來。」他對於任何一個孩子,一視同仁。先生,天真的本身便是一頂皇冕;它是高尚的;無論衣衫襤褸或是服飾錦繡,都是一樣的。
....
沉默了一會,那老人指著天說:
--無極是存在的。它就在那邊。無極就是上帝。
4.怪客
他是一個中等身材的人,矮小結實,大約有四十六七歲的樣子。一頂小帽半遮住飽嘗風塵的臉面。領邊毛髮篷聳;結著一根和索子一樣的領帶。一條藍布的褲子一件灰色的布衫;背著一只裝得很滿,簇新的行囊,手裡拿著一根多節的粗棒,亮亮長長的頭髮,一雙沒穿襪子的腳裝在兩隻釘鞋裡。
他握緊了拳狠狠的望著那個禮拜堂。他已疲憊不堪,他也不希望什麼了。
5.主教接待怪客
他背著行囊,提著木棍。眼睛露出一種粗魯疲憊和強暴的神氣。壁爐裡的火,照著他那個兇惡可怕的臉。...主教用鎮靜的目光瞧著他。
主教每次說著「先生」這兩個字的時候,那個人的面色為之豁然。「先生」對於罪人正像一杯水給將要渴死的人喝,蒙羞的人們沒有不渴望別人的恭維的。
--是的,那個主教說,你是從一個痛苦的地方出來的。如果你怨恨別人,你值得憐憫,如果你懷著善意、仁愛、和平的心思,那你比任何人都高貴。
6.金萬欽
金萬欽是個沉思無愁、感情濃厚的人;但究竟有一些遲鈍和不經心的樣,至少在表面上是這樣的。
他和其餘犯人一樣席地而坐。除開可怕的想念以外,完全莫名其妙。當人家在他的腦後,用大鎚釘著他鐵枷上的大圓釘時,他哭了。他一面哭,一面伸出他的右手來,又慢慢的放下去,這樣一共有七次。我們可以猜出來:凡是他所犯得罪,都是為了那七個孩子的衣食啊!
金萬欽走進監牢時,一面嗚咽,一面顫慄;出來時,默默無言。
他的心漸漸的枯萎下來,眼睛也發了硬。在獄裡十九年,沒流過一點淚。
7.那個人醒了
金萬欽在善惡兩個境地裡交戰著。過了一會,他的左手緩緩的把小帽脫下,隨後他的手又緩緩的垂下去。他右手拿著棒,頭髮亂散在兇惡的頭上。
那個主教在那人一雙駭人的眼光下,仍舊平靜的睡著。月光映著壁上面的那個耶穌十字架,他彷彿為他們兩人伸著兩隻手臂,為一個祈福,為一個赦罪。
--金萬欽我的兄弟,你現在已經離去罪惡,歸向善良。我買的是你的心靈;我已經把它從黑暴的思想和頹廢的精神裡面救出來,交給上帝。
8.小瑞衛
他也不知道所受的是感動或侮辱。一種不可捉摸的思想鎮日盤據在他的心頭。
他這樣走了許多路,沒碰到一個人。他做最後一次狂呼:小瑞衛!小瑞衛!他的呼聲消沉在迷霧哩,連迴音都沒有。最後他倒在石上兩手抓著頭髮,面孔拜倒在膝頭:他喊著說;我是一個壞蛋!
他的心碎了,他哭了。十九年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流淚。
第二章 馬德倫
1.四對情侶
芳婷她只是歡樂。她有天賦一口白亮整齊的牙齒,明明在上帝那裏負了一個使命─笑的使命。她那一頭厚厚的黃髮,篷篷鬆鬆的,不時需要整理,兩片迷人的櫻唇,喋喋不休;她的兩只撩人情思的嘴角向上翹著;但是那些細長深暗的睫毛又覆著她臉的下半部。她全身的裝束具有一種說不出的諧和熱力。芳婷是美的,然而她自己並不覺得。她具有兩總美─風韻和貞節。風韻是理想的形態,貞節是理想的行為。
芳婷,我們已經說過,是歡樂的;也是貞潔的。
假使一個旁觀者,能仔細觀察她的話,就能從她那種芳齡,那種良辰,那種情愛中,看出一種堅貞不移的表現。雖則她對於杜魯淼無所推拒,但她的面貌,在憩的時候,嫻靜如處子。愛情是一種過失,就算吧,芳婷卻是天真無邪的浮盪在那種過失上面。
2.寄託變成斷送
那個母親呢,貧窮憂愁。她像是一個重複回到農家去的女工。她還年輕。她美嗎?也許。但是她那種裝束,顯不出半點美。一撮金黃髮拖了出來,顯得她的頭髮是豐厚的;但是一頂醜陋的帽子差不多把頭髮都遮住了。笑能露出一副潔白美麗牙齒;但是她全無笑意。 一雙眼睛彷彿時常悲傷流淚。面色蒼白,像是疲乏而有病;她用著母親所特具的那種仁慈的神情瞧著睡在她懷中的那個女兒。她的一雙手,枯而滿生痣斑。食指僵直而佈滿針痕,一件褐色的大氅,布袍,大鞋。她就是芳婷。
3.馬德倫
斑白的頭髮,莊嚴的目光,面目黧黑如工人,沉默多思像哲學家。他盡他市長的職務;除此之外,她深居簡出,也不喜和人交談,避免一切的禮節。她微笑代替了交談,捨施代替了微笑。
邪威生著一個塌鼻子,兩個深鼻孔,頰邊兩條粗闊的鬢髮。第一次看見就會令人不快。邪威笑的時候,險著齒齦形甚猙獰,像一隻虎。莊嚴的時候,像一隻獒。頭顱上部小,下部大,兩眼之間有一到深深的皺痕,目光深沉,口緊閉,總之是一副凶狠凌人的面相。
這個人是兩種極簡單的感情所組成的尊重權威,反對叛逆。
4.墮落
那婦人是一個叫做維克土仕的母夜叉,專心查訪別人的事。為人乾、粗、澀、銳、多刺,簡直是毒的。
起初芳婷總是覺得慚愧兒不出門。當她在街上走著的時候,她猜想別人一定在她的身後轉過身來,用手指指著她,瞧著她,冷笑和蔑視,像一陣寒風直刺入她的靈和肉。
兩三個月以後,她似已慣於貧賤並不害羞了。
他們要她的什麼呢?慈悲的上帝?她好像一隻困獸。
那個不幸的婦人,便淪為公娼。
5.耶穌拯救
這一段芳婷的故事是甚麼呢?這便是社會收買一個女奴。
向誰收買?向貧苦、向饑、寒、孤獨、貧乏的人收買。這自然是一件令人痛心的買賣。貧苦賣出,社會買進。
芳婷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人了。她已經變成朽汙的木石。接觸她的人都覺得一陣顫慄。她認你蹂躪,而不識你是誰,一切都容受過、嘗試過、忍耐過,但一切都失望了。她像死了一般的睡著。她像一團浸著水的海綿。
受命運支配的人生是甚麼呢?何處是它們的歸宿呢?為什麼緣故它們是這樣的呢?
只有他知道這全部的奧妙。
他便是上帝。
你所說的,我全不懷疑,你在上帝的面前仍不失為貞節聖潔的。可憐的婦人。
第三章 邪威
1.退息之始
邪威望著馬德倫先生,在他的天真眸子裡面,可以看出他純潔忠實的良心,他用一種鎮定的聲音說到:市長先生,我不能夠同意你。為責任起見,應該懲惡儆頑,我請求免去我總監邪威的職。
2.辛波萊斯媽媽
潘佩蒂媽媽是一個鄉下姑娘,形態鄙俗。她信仰上帝,有如職業一般。
辛波萊斯媽媽卻和白蠟一般的白。她從不曾有過少年,似乎也永久不會老。她從來不曾說謊,從來不曾說過一句不實在的話。這便是辛波萊斯媽媽的美德。她的笑容是白的。在這顆良心的玻璃上面沒有一點灰塵,沒有一點蜘蛛網。
3.夜戰
他彷彿看見主教注視著他,他必需到阿拉斯為蔣馬西辯白。
4.到阿拉斯
別人向你說,金萬欽是一個惡人,一點沒有錯。但是罪過不完全屬於他一人吧。
他說話,帶著仁厚而感傷的音調。
事實明顯了,這是一個捨己為人的簡單而悲壯熱烈的故事。
這自然是一種偉蹟。這種印象固然很快的便消滅了,但是在當時是銳不可當的。
5.回到孟特里去
金萬欽俯身到芳婷的耳邊,低聲向她說話。這個待死的死囚對那個棄世的婦人有什麼可說呢?究竟是一些甚麼話呢?塵世間沒一個人會聽見這些話的。那個死者可又聽見了嗎?這是幻想也許就是神妙的奇蹟。只有辛波萊斯媽媽看得清楚。她常常談到:金萬欽在芳婷耳邊說話的時候,死者灰色的嘴唇現著微笑,她那兩顆眸子,充滿著神奇的喜色。
金萬欽用手把芳婷的頭好好擱在枕上,像一個母親對待她的愛子,他把她睡衣的帶子結好,把她的頭髮塞入帽子。隨後,他又閉上她的兩眼。
在這一個瞬間,芳婷的面龐彷彿發著亮光。死原來是走進光明的路。
6.晚上
我們知道邪威的本性是尊重一切權威。教會的權利對於他自然是至高無上。在他的眼哩,神父是一個絕對沒有錯處的神明,女信徒是一種絕不犯罪的生物。他們的心靈,好像四周的高牆圍著,只有一扇門,不說真話便永不開門。
他看見那個媽媽,便向後退,復又停下來,至少他敢問這一句話。他知道那是永不說謊的辛波萊斯,因此他特別的尊敬她。
--我的媽媽,你說你這間房裡只有你一個人嗎?
那個媽媽抬起眼睛答道:是的。
啊,聖女!你跳出凡塵多年了;你已經在光榮裡和你的童貞,天使融合了;但這一次的謊話在天堂裡是要記載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