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故事。

  離開台灣那年我二十五歲,母親五十九歲。家裡算不上殷實,準備了第一年的學費,就出國了。在登機門前,母親揣著的手,這樣揉那樣捏,淚簌簌的直流,卻笑著對說,「我愛哭,你別理我。要記得我昨夜的話。」點頭,我當然懂,也就笑了。直到坐上飛機,看著窗外漸遠的台北,淚才放心的嘩啦嘩啦的流下來。前一天母親是這樣說的,「第一,缺錢要說,在台灣,你老媽、老爸總弄得到錢的,千萬別擔心。自己國家嘛!」她很俏皮的笑了起來,好似她擁有多厚實的後盾,她有時是這樣的,天兵的很。「第二,開心最重要,唸不完,唸不好,不想唸,就回來,別管甚麼勞什子的學位,知道嗎?」這時她起身抱我並且哭了起來,她真的很愛哭。

  我在美國五年,前一年半念碩士,後三年半念博士。五年間我沒有回國,回國需要錢,寒暑假我都在忙著打工籌著下一年的學費。和母親初時會用SKPY視訊,後來她說她不喜歡視訊,她愛哭,每回都哭,弄得很難收拾,我們改用EMAIL通信。家裡還有個大我三歲的姐姐,我和她原本很親,但去美國後很少直接連絡。我父親,喔,是的,他不愛說話。所以凡事都透過我母親。

  初時當然連絡的頻繁些,可後來慢慢忙了起來,信也就少了。母親很少主動和我連絡,但回信總回的很快,並且很長。到美國的第二年,我姊姊結婚了。母親寄了他們的結婚照給我,那次我撥電話給我姊姊恭喜她,我很少打電話的,因為要花錢。在美國的我,很替姊姊開心,但多少我有點落寞,我說了,我和姐姐很親,卻看不到她穿婚紗。母親在信裡,給我一個大大笑臉以及一個大大的哭臉,是的,她總是懂我。

  五年不長嗎?可我甚麼也記不清楚。生日、過節,一個人在外地,甚麼都不真實。最後博士考前,我寫了MAIL給我的母親,「成功了,就回去看您囉。」,她回的極短,「加油,(笑臉),無論如何我永遠愛你。」那時候是冬天,窗外大雪紛飛,不知怎的我的淚滾了下來,她一輩子沒看過雪,之前在信裡總問著 「雪,是軟的還是硬的?」。

  得到博士學位的那一天,我撥電話回台北,整個心漲滿了喜悅,我想像著母親會說的話,這天兵的母親,必定又哭又笑吧,我猜。結果接電話的是父親,我必須承認我有點錯愕,「媽媽呢?」我第一句話問,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傷了父親的心。父親說,「她不在」我於是只能對父親說著「我是博士了喔。」父親笑的「呵呵呵。」他話一向不多,就一直笑一直笑,很是開心。我也一直笑。

  然後我就回國了,那一年我三十歲,我母親算算六十四歲了。回國前,美國的工作已經找好了,撥過幾通電話給家裡,老是沒人接,MAIL還是通的,許多的笑臉回函。最後姐姐打電話給我,她說,她會到機場接我。踏上台北的土地,天啊,我的愛哭真像我的母親,沒法停的。

  那天很晚才到家,一路上姐姐沒說甚麼話,好像彼此生疏到不知該說甚麼。我一心只想著我的母親,那揉捏的手還有溫熱的感動。可是,........,你已經知道了吧,她已經不在了。你等等...,你得等我一下.....。

  她留下了一百多封的MAIL,這樣那樣的MAIL,甚至我喜歡上外國女人,我生了男孩、女孩,的回函。最後一封,她寫到「小孩,我永遠愛你,我但願你永遠不知道我離開人世了,如果你終於知道,你也必定懂得的,這麼些我不在的日子,仍然與你為伴,所以,我一直一直未曾離開,直到永遠.....。」

  這是我朋友的故事,他說不好故事,所以由我來說。

                                           P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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