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人生

父親需要一部腳踏車

父親年歲大了 大伙請他別騎 他不肯 唯一肯妥協的是 換一部低矮一點的 安全些的腳踏車

他一向節儉 換新的 那是門兒都沒的事 

所以我請他來我家附近的腳踏車行 買部 舊的 便宜點的 他欣然點頭

他說:我騎過來把舊腳踏車還給你，買部新的....

父親要來的前一日，我先到車行確定一下

那是個十分破舊的車行

之前它甚至只在別人家公寓的騎樓間開設 而且一開就是好多年

這兩三年不知是被趕了 還是生意好些了 總之有了個小店面

店面很小 亂七八糟的舊車很多 前頭、後頭胡亂放置著 就是沒看到甚麼新車

它不是你想像的目前流行的腳踏車店 不是

那些腳踏車店的客戶 一個個都穿著光鮮的車衣 全副裝備 騎著最新款的車型

它不是那樣

它的客戶都是些婆婆媽媽以及阿公阿嬤 穿著買菜衣 或者汗衫便裝 土裡土氣...

這些人 通常都牽著跟這店面一樣破敗的腳踏車來修理

唯一的員工就是老闆 也是位阿公 年輕點的阿公

不是很愛笑 也不愛說話的阿公老闆 他往往苦著臉 滿臉倦容 .....

我和老闆說不上熟

這幾年我有部爛到丟在路上也不會有人偷的腳踏車

偶爾需要修理 我就上門

他老是苦著臉 好似總有些困難 卻無論如何 他都可以修好 他儘量不換零件 通常他也都不肯收錢

有一回我要換剎車...他死都不肯...這樣調 那樣弄 "可以的 不需要換的...." 也不收錢

弄了幾回 又騎了一年

後來大約確實不行了 就見他痛苦萬分的解釋著 "因為....所以...." 其實我都嘛聽不懂

"那還可以修嗎?" 我問到 

他看著我 很有點煎熬與歉意 他說 "這有點貴耶 這得花三百五十元ㄟ 你要修嗎?"

"要的 要的" 我說 "還是要騎啊 麻煩你幫我換一下..."

就見他突然樂了，頓時解脫了困境那樣.....開始幫車子替換

真怪，都不知道，他怎的賺錢維持店面

這日我跟他說，"我爸爸明天要來買車，你明天開門嗎?"

他正在忙著另一位媽媽的爛車子，調著剎車系統，看來還是不用收錢的

他抬頭 看著我 有點不懂 "我每天都嘛有開門 很早八點多就開了..."

"是喔" 我說 "昨天中午 你沒開啊" (我昨天來看望過了)

這時 他呵呵的笑了 皺紋整個拉大 他說 "中午在裡面睡覺啦 關門了"

"了解 謝謝 那我明天帶我爸爸來" 我反身走了....

父親一向性急 說好的下午 那日中午過不久就來到家門口

我擔心老闆還在休息 店沒開呢

結果 真好 腳踏車行店門開著

老闆確實躺在摺疊椅上睡 但門是開著 彷彿他是知道我們會這時來 他是為著我的叮嚀而開著店門

父親看著車子 要這樣 要那樣

要矮些 不能太矮

要新些 不能太貴

剎車要好 但不能太利

.......

老闆一一配合著找

找了兩部不壞 他請父親試騎

父親問 多少錢

老闆那標準的表情又來了 苦著臉 頗為煎熬 一千兩百元 他終於說

父親難得沒說什麼 大約也覺得便宜吧(哇哇哇....真太難得了)

老闆堅持父親得牽著車去試騎 "沒騎不知道啦 一定要騎在路上看看..."

第一部騎回來不滿意 父親試第二部

老闆這時對我說 "要還不行 不然就要裡面這部了"

他牽出來 解釋著 "這車夠高 但不會太高...."

我說 "那這好"

老闆的眉瞬間又皺起來 "可是 可是 這部比較貴耶..."

"是喔!多少錢 你算便宜點啦" 我隨口說著 這是我唯一會的講價台詞

他簡直慌亂到不行了 "那樣 唉唉唉....你這樣說 啊啊啊 我都不知道...."

眼看著父親就要騎回來了 我趕緊說 "沒關係啦 你待會跟我爸說一樣一千兩百元 其它的我晚點補給你 我老爸節省 等會你說貴了 他鐵定不要的 好吧! 這樣行嗎?" 

老闆絞著雙手揉戳著 他說 "那那那那.... 就一千兩百吧 你這麼有孝心 這車要一千七的 是捷安特的耶...這車不壞"

我說 "這樣不好意思啦 不用這樣啦...." 我也慌了

眼看著父親就要回到店裡了 他突然呵呵呵的笑起來 "不會不會 你有孝心啦 ....我喜歡..."

就這樣 父親要這部腳踏車

父親請老闆把舊車的破鈴鐺給換過來

那鈴鐺這般老舊 解下來怕要解體了吧 可 我沒敢說

老闆看著那鈴鐺緊閉著嘴 沒說話 父親趕緊說 "當時買了一百元耶 這還很好用的..."

老闆想了會 他說 "我這邊有舊的鈴鐺 送給你 你要嗎? 還是你堅持要...." "好的 用你的" 父親說

父親還要一付鎖 這樣那樣的鎖

.....

一切妥當 父親問 多少錢

一千兩百 老闆說

"啊啊啊 怎的 至少至少鎖要錢啊" 我心裡想著

我說 "鎖 還沒算錢 " 提醒他

老闆回答 "鎖兩百元 送你們" 很大氣那樣

父親很滿意 "就說嘛 這裡我熟的" (其實他根本不熟....)

父親要離開時

我總覺得我該待下來 繼續算些餘錢給老闆 不好讓他吃虧太多

老闆偷偷對我使了眼色笑了起來 那笑真美 溫柔的 沒半點苦澀

"你也走 你也走 回家去 沒事了..." 他對我說

我和父親在路口分手

不知怎的整顆心 為著這樣的午後破舊的腳踏車店 溫暖起來...... p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