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人生

"他說他恨我" 說完秀媛就不說話了 低著頭 我猜是要把眼淚逼回去

認識秀媛好多年了

她有一個兒子小偉跟我老大一般大 小時候兒子上美語班時認識的 

家住的不遠 遇上偶爾聊上幾句 不是太熟 但也算是朋友

她在私人機構當經理 先生在研究機構上班

都算是社會菁英吧 兩夫妻都忙 忙的一蹋糊塗

唯一的兒子 他們真是殷切的盼望 哪裡有好的補習班哪裡送

所以我們才會在補習班相遇

兒子補習 我們一向隨性 總要他去試試 試過 他覺得好玩就去 不好玩就別去

畫畫、打擊樂、鋼琴、吉他、象棋、圍棋、溜冰、跳舞、游泳、英文、MPM....

什麼都試 孩子大多也挺愛 但大多也愛不太久 學學停停 反正很隨性....

秀媛不一樣 她的兒子是完全照計畫養的 

小偉學的是 英文、數學、小提琴 以及 鋼琴

一件件都有 意義 有 目的

五年級時 英文班成果發表會 孩子們一個個玩笑得亂七八糟

就看她和她的孩子 扁著嘴 幾乎要對槓起來

原因是表演的一場戲裡主角不是小偉 

老師說原來是要小偉當主角的 小偉推辭掉了

秀媛於是覺得小偉不夠努力 整個發表會兩個人都悶著臉

是那時候 我開始懷疑 這樣的高壓 孩子怎麼不會出問題?

但確實也沒有什麼問題

國中時 小偉上的是私立中學

秀媛說 "小偉五點得起床 每天得坐幾個鐘頭的校車去學校 "

秀媛說 "學校都是很厲害的孩子 小偉壓力頗大 慢慢喜歡咬指甲 咬的指甲都沒有了"

秀媛說 "他壓力大 但是我比他壓力更大"

那時節 我的兒子騎腳踏車上學  每天睡到六點半 我們一起吃早餐看新聞 然後他才慢慢的去上課

兒子很喜歡上國中 他說原來國中這麼自由

小偉咬指甲 我聽了很擔心 但是好似也沒道理這樣擔心....

國三時 有一回又遇到 正好要過年

秀媛對我說 "現在的小孩啊 真是可怕 說要去跨年啦 才幾歲 而且都國三了呢 怎麼還有時間做這種事?"

我看著她 有點無言 因為我剛答應我的兒子可以和同學去跨年

於是我淡淡的問到 "所以小偉想去跨年喔?"

秀媛說 "他哪敢 他只是說別人要去 就被我罵回去了.現在的小孩喔 都不認真又不懂事...."

那ㄧ次 我又開始懷疑 這孩子真乖耶 都不會出問題

高中小偉考上第一志願

秀媛說 "我馬上幫他報了英文班和數學班 據說喔高中很難...."

兒子考上第三志願 他說他要玩社團 沒時間補習

高二那年

秀媛說 "小偉想要第二類組 我們都不肯"

我問 "為什麼?"

秀媛說 "當然唸第三類組 辛苦這麼久不就是為了考上醫學院"

我有點語塞 勉強說 "喔 那小偉肯嗎?"

秀媛說 "哪有什麼肯不肯的 他懂什麼"

兒子那時候 還在瘋社團 他說他要第二類組

大學

小偉考上台大不知所以的系 秀媛不肯說清楚 她要他重考

兒子考的不壞 雖然沒有達到他原本的預期 但 我們還是很開心

秀媛那時語重心長的對我說 你家兒子應該可以考更好的 就是你們沒給壓力

是嗎? 我忍不住問自己

也許吧 我猜這是可能的

但是 值得嗎? 我倒沒這想望.....

兒子在忙著大一迎新時 小偉在補習班準備重考

有時在街上遇到 他頭都不抬 悶著臉走路

第二年 考的好些 但還是沒有醫科

秀媛說 "先讓他去念 之後再出國去唸 ...."

........................

然後 就是這會 我們坐在羅斯福路的麥當勞

"他說他恨我" 秀媛說....

小偉要辦休學 他要出國 但是 他其實不知道要去哪

他只是要離開 他說他恨這個國家 他恨他的家 他恨他媽媽

而且 他說....人家的媽媽都不會像你這樣

昨晚他們大吵一架

秀媛說 "我這麼愛你 為你做的這麼多 你竟然竟然...."

小偉說 "我沒有要你這樣愛我 ....人家的媽媽都不會像你這樣"

秀媛說 "誰說的 誰 哪個媽媽不是這樣 除了那些不管孩子的媽媽"

是這時刻 小偉想了一想說 "XX的媽媽就不是這樣..."

XX就是我兒子

所以秀媛給我電話 所以我會坐在這裡

我沒說什麼

秀媛也沒想要我說什麼

我猜她這會是生氣的

她很努力 一直很努力 到末了 成了這樣.....

怎麼會沒有問題呢?

我常常在疑惑

其實我不太確定每個父母該給孩子怎樣的期待

怎麼拿捏是好的 是對的 

那些怎麼教孩子可以出人頭地的書 我一概不看

那些怎麼教孩子可以讀到哈佛的書 我一概不看

那些怎麼教孩子可以與眾不同的書 我一概不看

.....

真的 我沒那樣期待

我只期待 他們活的快樂 平安 

心中無大志是好事嗎?

你要問我 我覺得是好的 

也許對國家社會算不上太積極 但 對我而言 沒有必要這樣太積極

每一天都開心 都努力的活著 

愛著你自己 你的家人 你的學校 甚至你的國家

這樣不是很幸福嗎?

至少我要的只是這樣.....

我聽著秀媛抱怨好多好多 我試著同理 ....

突然 她話語ㄧ轉 她問我 "為什麼你可以讓你兒子這樣 為什麼你不會擔心?"

我不會擔心嗎? 我想

當他國三小小年紀 要去跨年時 我不擔心嗎?

當他高中忙著社團 無心唸書時 我不擔心嗎? 

當他高三正要衝刺 卻談起戀愛 我不擔心嗎?

即便現在他大學 荒廢學業 我不擔心嗎?

見鬼的 我不擔心

我當然擔心

但是 我有更多的相信是 這事不會毀了他的人生

我從來不期待他成為精英 精英需要刻意栽培 凡人不需要

我只要他成為自己 凡人需要的只是陪伴

而 那所有的曾經 正是他成為自己的過程 ......

終究秀媛不是我

她有她的期待

她有她的價值

人們喜歡把人生簡化 一翻兩瞪眼的說 ....雖然他...你看他最後終於成功了.....

而 我只希望 在每ㄧ步的人生路上 我們都笑著走過

我們努力 但 不須要太努力....

也許最後 不是這樣的有成績(成就)

但 重要的是歷程 

重要的從來都是歷程.....

這些話我都沒有說 輪不到我來說....

我只是笑著同理 她的辛苦 孩子的不解事

喝了最後一口咖啡 秀媛說 "反正我不准他休學 他要恨我就去恨....."

                          P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