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人生

燕華在十八歲的時候　嫁給了　世寬　那年世寬三十六歲 是個公務員　

燕華家境清寒　自小跟著母親做裁縫　

媒妁之言　很簡單的婚禮

七年內　燕華生了四個女娃　他們很想要一個男孩

終於　在二十七歲時　生下　男娃　俊傑

世寬脾氣很壞　動不動就罵人　真火了也打人

四個女孩　各個都是在打罵教育下長大

世寬愛掛在嘴邊的話是　＂不打不成器＂

燕華書讀的少　母親教會她的除了裁縫　就是　要聽男人的話

到生了俊傑時　燕華突然就不捨得了　捨不得俊傑被打　極端的坦護他

為著這事　老是和先生衝突　也被女兒們說著　母親不公平

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五個孩子　書都讀的不壞　求職路也算順暢

利用世寬的退休金 他們在桃園買了間透天厝 三層樓

陸續 三個女兒都嫁了　唯獨老三沒嫁　在職場上呼風喚雨　

大體上燕華頗有苦盡甘來的滋味

兒子俊傑要結婚時　燕華毫不遲疑　請託老三搬出去

＂家裡不大　姑嫂又不好相處.." 燕華這般解釋著

老三買了間套房　二話不說搬走..."當然老三要不開心的 可弟弟要結婚了啊 ...." 燕華說

俊傑的媳婦小敏　是家裡的獨生女　父母捧上了天 要住進公婆家　百般不捨

"還好小姑搬走了 要不誰受得了" 他們是這樣想的

結婚當日 小敏的媽對燕華說 "我們家小敏什麼都不會 可是很乖 你要多疼惜.." 淚眼汪汪

小夫妻搬入了二樓

蜜月回來 小敏如常上班 她在一家公司當會計

夜裡 四口人吃著燕華的煮食、水果 然後小夫妻上樓過自己的生活 挺好

燕華一如以往 買菜、煮飯、整理家務都沒問題 但問題出在洗衣服

家裡就一台洗衣機 在一樓 也沒見小敏拿下來洗 

晾衣服在頂樓 也沒看到半件衣裳

燕華滿心的疑惑 和鄰居阿滿閒聊時說著 阿滿說:現下少年人都嘛安呢 一禮拜才洗一次..你賣睬她

四五天後 俊傑捧著滿滿的衣籃下來 說 "媽 麻煩你囉" 涎皮賴臉的笑著

燕華疼兒子眾所皆知 她接過衣籃時還是忍不住說 "你某怎樣不自己洗"

俊傑還是笑 膩著媽媽 "啊 她說她不會 沒洗過... 你順手啦 多謝 多謝"

那個星期天 燕華洗了一上午的衣服 雖是有洗衣機 有些衣服還是得用手搓搓揉揉的

放了一星期的衣服發著臭酸味 尤其洗到小敏的內衣褲 燕華整個火氣都上來了

但 她疼俊傑 好好的星期天 她不想吵架

那天起 她開始固定到二樓收衣服 到樓下洗 反正都是得洗 她不想洗發酸的衣服

洗著洗著也是有氣 和女兒們叨唸著 "你這弟媳喔 連衣服也不會洗 真是好命"

女兒們各個義憤填膺 破口大罵...嚇的燕華噤口 忙說"啊 只是順便啦..."

幾日後那個未嫁的女兒老三 買了一台洗衣機 放到二樓

"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沒人這樣大面神吧 媽你不要再幫她洗了" 老三說

小敏回家時 看到新的洗衣機 笑問著誰買的 聽到是三姐買的 臉色一沉 也沒說什麼

之後幾日 小倆口都在外頭吃飽了 才回來 顯然有氣

小敏真是得到星期天 才肯洗衣服

一堆的衣服晾在樓頂 亂七八糟 拉也沒拉直 拐七扭八的 看的燕華直搖頭

漸漸 俊傑的白色襯衫沒燙 發黄 皺巴巴的掛在身上 燕華實在受不了

自動接回了洗衣的工作

可 這回 小敏私密的衣物 她就放著不洗了 (因著阿滿說 "哪有這款媳婦 內衣褲還要婆婆洗 !?)

可是 到了星期天 就看到滿樓頂的 內衣內褲..."干ㄟ看 是否?!"

於是 所有一切又回到原點 

阿滿老是笑她 "無曾看過這款的婆婆 真了然..."

這樣也過了兩年

小敏每天光鮮亮麗的出門 回到家 吃完飯 上樓看電視 睡覺

鄰居聊天時說 "你媳婦真正水呢...每天這樣妝 水噹噹..."

只有阿滿每回幫她回答 "水有甚麼用 懶啦 懶得跟鬼一樣"

小敏懷孕生了小凱

從懷孕起 這就是天大的事了

她不肯吃這個那個 她不願下樓吃飯 她想要這個那個

俊傑像個陀螺那樣 跑上跑下 忙進忙出

燕華也用盡可能的配合

第一胎就是男孩 他們大為慶祝 那喜樂掩蓋了所有的不滿

照顧小孩的事 當然是在燕華身上

俊傑說"小敏不會 怕照顧不好 媽媽這樣能幹 你看把我們都照顧的多好....." 燕華就愛俊傑的甜

兩夫妻偶爾抱抱玩玩 總趕快把他還給 燕華

"孩子總是可愛啦 自己孫子嘛 別人想要都沒有..." 燕華對那四個怨悶的女兒解釋著

小凱三歲時 世寬出車禍 突然就去世了

這一輩子話不多 脾氣不好 的男人 離開時 留下房子 還有幾百萬的現金

燕華找回四個姐妹 指著桌上的文件 說 "你們簽一簽 律師說要這樣 才可以把屋子和錢給你們弟弟"

燕華說的理所當然 之後又補一句 "本體就是要給他的啦 只是不知道這樣麻煩"

三個姊妹陸續簽了

老三拿著筆 遲疑著 她說 "媽 你最好確定你這個兒子會照顧你一輩子 你這樣偏袒他"

"我偏袒他 我怎樣偏袒他 他是你弟弟呢 你讀冊 讀到哪去了 你這人是沒良心喔...." 燕華叫罵著

老三冷眼看著發飆的母親 也簽了

又一年 燕華提著要洗的衣服上下樓時 跌斷了腿

她原就有糖尿病的 這一斷 頗為費事 醫生說 "要小心點 住院久些 至少兩星期"

四個女兒 拿著雞湯、魚湯 補品來看望

俊傑與小敏 總是空著手 姍姍來遲 "阿姐真厲害 小敏不會煮 " 俊傑自顧自的笑說著

安排夜裡誰照顧時 俊傑說自己忙 小敏得照顧小凱...

老三嗤著鼻說 "誰不忙啊 只有你在上班 只有你家裡有小孩!?"

小敏回答到 "媽不在 我光找白天的幼稚園都忙翻了 還要接送 弄吃的...你又沒結婚 沒小孩 "

老三正要回嘴

燕華 瞠目怒視 "沒人要你們照顧 我自己可以..."

想當然爾 幾個女兒輪流 老三排的最多 因為她沒有家累

燕華在醫院難得清閒 沒事可做 只一心想著她的乖孫

俊華帶的小凱來過兩次 小凱撲身抱著阿嬤 什麼都值得了

出院的那天 老三開車來 幫著結帳收拾 送她回家

一路上 老三都沒說什麼話 燕華知道她還在生氣

到了家 家裡亂七八糟 桌子椅子 沒一處乾淨

老三略做整裡 東西放好

老三說 "媽 不要再這樣幫他們洗衣服了 再摔 很麻煩的"

燕華點頭 沒說話

老三又說 "媽 要買吃的給你嗎? 晚上你吃什麼?"

燕華幾乎是強辯般說 "俊傑他們會回來"

老三怏怏然 離開 "最好是這樣..." 關門前留下這句話

夜裡八點 小敏帶著孩子回來

"媽 你回來了 是今天喔 我忘記了 我帶小凱去吃 麥當勞 俊傑今天加班"

小凱撲身向她 抱著膩著

然後 小敏說 "上樓囉 洗澡睡覺 明天還要上課呢.."

他們上樓

燕華餓著肚子 賭氣的餓著 ....

電話響了 一聲兩聲... 她沒有移動 答錄機裡 老三說 "媽 你吃飯了嗎? 要不要我送過去? 媽...媽..有在沒有..."

電話停了 驀地 燕華發現自己流著淚

她彷彿聽到 "你最好確定你這個兒子會照顧你一輩子...." 在耳邊嗡嗡的響著

許是 太餓了...

或許 只是太餓了 她緩緩起身 慢慢往廚房走去

                                      pao 2014/0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