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意人生

辦公室裏的情愛

  那日在收發信件的櫃台，他站在那裏簽署公文。口中還不忘對櫃台小姐說：「這公文要快

。」高大的身驅，適當的身材，白而不挺的襯衫，鐵灰的西裝褲，再加上一雙白球鞋。他右

腳微彎向左斜叉，右手撐著櫃台在簽公文，整個人無來由的給人調皮的感覺，一個四十幾歲

的男人。他是這大企業的副總。

  她遠遠的就望見他了，她走向櫃台，要一把鑰匙，就像完全沒查覺到他的存在。然後在她

預期他該開口時，她聽到他說話了：「小可愛，你來幹麻！」「來給你罵啊，你一天沒罵我

，人就不舒服，不是嗎？」她回，她說的太放肆，她自己知道。他笑了，那樣愉悅的神情望

向她說：「你怎麼都知道？」。櫃台小姐望著他們一個逕的笑。於是她又一蹦一跳走了。

  那一年她二十六歲剛從研究所畢業並且訂了婚。她一直不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但她的魅力

在於她的聰明、她的善體人意以及她對男人的了解。愛情曾是她掌握能來去自如的遊戲。但

這回她的心驚，連她自己都訝意了，是因為他叫她小可愛嗎？她甩了甩頭，不想。

  他其實與她是不同部門的，也因為少了這層利害關係，他們的對話可以這樣輕鬆自在。她

初來時就被他那股輕鬆自信的神情吸引。他見到任何人總是那樣的笑，毫無架子。當他得知

他們是同一所學校畢業時，他總叫她「小學妹」，那樣奇特的稱呼，從他口裏叫來，倒不令

人奇怪，或許是他一向的作風使然。進公司沒多久，她就在她部門展露頭角。在這樣男人多

於女人的公司，她的能力的確令人測目。是出於欣賞吧，他對她的關愛於是表露無疑。或者

因為他是那樣正直並受同事所喜愛的人，或者因為他們之間總是像長輩同晚輩的嘻戲，總之

公司的人對他們那樣放肆的對談，似乎也並不覺奇怪。

  她常在跨部門的會議裏看著他。看他十足自信甚或是自負的神情。她喜歡他在會議中侃侃

而談，她喜歡他為著自己的理念、作為辯護時犀利的樣子。然後一下臺，他又是那個隨和的

人。有時他們兩目光接觸，他會對她眨眨眼睛，很俏皮的對她笑。

  他們其實是不熟的。除了在工作上他指導並鼓勵她很多，再來僅剩每次在錯身時的對話。

但那樣簡單而有趣的對話，卻成了她工作中最愛。除了從同事口中知道他有太太、兩個女兒

之外，她對他的了解只在辦公室時的種種。但誰需要多些了解呢？他們共有的情趣也只在辦

公室發生。

  那日是個颱風天，風雨初時並不大。中午時人事行政局緊急宣部停止上班。辦公室於是一

陣忙亂。她習慣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一抬頭辦公室的人幾乎已經走空了。下了樓，才發

現風雨真是十分的狂亂，她有些慌張，計程車一部也不肯停。她於是又坐電梯上樓，就在電

梯口她碰到他。仍然是那樣的笑容他說：「怎麼又上來了？」「叫不到計程車。」她回答。

他說：「這種天氣很很難叫車的，我載你回去吧。」她想了想說：「也好。」按照他們的關

係，這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其實不是。他們第一次獨自兩人擠在這樣小小的空間裏，撤去

週遭的人，他們幾乎謹慎的令彼此窒息。外面風雨那樣大，車內卻出奇的熱。車開的很慢，

幾乎是走走停停。她第一次靠他那樣近，心不知怎的蹦蹦的跳個不停。車內很是安靜，她聽

到他的呼吸聲，不禁想不知他會不會聽到她的心跳聲。想著她笑了起來，他問她笑什麼？她

說：「不告訴你。」一路上他們沉默的多，完全不似在辦公室的自在。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自己則盡想一些奇怪的事，例如，如果他要吻她，她該不該接受，又想若要選外遇的對

像，他大約是她最好的選擇。但她其實連婚都還沒結呢！.....

  到家時他很細心的下車幫她撐傘，諾大的風雨，他們擠在傘下，他說：「下回別逞強，弄

到這麼晚。」「可是不這麼晚，我就碰不到你了。」她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答，

是因為下了車一切都變的不可能了嗎？他卻答：「怕的是你遇不到我。」他失了以往的幽默

，她不懂為什麼。

  事後她認真的考慮離職的事，她害怕的不是他，是她自己。出乎意料之外的，他卻先辭職

了。他走的很唐途，連和大伙說再見的機會也沒有。有人說是因為他與上頭的人理念不合，

有人說是因為外面有人挖角，有人說......，而她終於懂了他那回說的「怕的是你遇不到我

。」，他那時必定已經知道自己的去向了。

  他走了，辦公室的一切顯得無趣，但她還是繼續努力的工作。只除了開會時她經常打盹，

只除了她很少再穿短裙來上班，一切一切像是從來沒發生過什麼。

                                                   88.04.16